观前说明:我并不想为这篇文辩解什么“ooc预警”,一切的出发点是我从官设与史实里罗维所经历的某些事衍生出的推论,或者说,是罗维故事的if线。既然是条件发生了改变的另一个故事,我也很清楚文中出现的角色已经不是官设里的他们了,但我依旧愿意为“一切来源于官设”这句话负责。在动笔之前我曾征求过一些小伙伴的意见,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全员异色。但请注意,这个名字仅仅是一个代号而已,他们的本质还是费里西安诺与罗维诺(总不可能说换了个名字就完全不是一个人了吧)。希望愿意观看的各位伊厨能留下您的宝贵意见。
(资料图)
普设,有些许科幻要素。出场人物:弗拉维奥(已离世),卢西安诺,安德烈,罗德里赫,莫妮卡(卢西安诺的妻子),费里西安诺(卢西与莫妮卡的孩子)。全文以卢西安诺视角陈述,除了夫妻关系外没有任何CP向。
全文1w+,请合理安排阅读时间。感谢您的观看。
哥哥失踪了。
卢西安诺从未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弗拉维奥身上。生前的哥哥是个很容易被找到的人,尤其是在临死前几年,他会待着的地方是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程度。
工作人员在电脑上折腾了好一会,再抬起头来仍是那副为难的表情:“抱歉……并不是系统问题。故障都排查过了,我们依旧搜索不到弗拉维奥·瓦尔加斯先生的心智资料。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过并没有迁出记录,弗拉维奥先生的心智肯定还存在于陵园中…只是已经遗失了。”
看着小职员不知所措的样子,卢西也不好说些什么。他望向那块半透明的屏幕,在大量复杂的代码中,卢西堪堪认出了其中一行字。
【弗拉维奥·瓦尔加斯:HD73R9784RD923FB 索引无效】
卢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陵园的。虽然仍继承了“陵园”这个名称,这儿并没有火化炉或墓碑什么的,取而代之的是大型的资料室与一排排心智连接器。
死后上传心智已经是十年前就研发出的技术了。最初,人们以为上传心智是把逝者的灵魂转移到资料里,因为很多人都相信肉体死亡灵魂永生这种说辞。不过,经过长时间的实验与争论,学术界一致认为心智不过是煞有其事重现了生前的人,也就是说,虽然心智会对外界的刺激有所反应,这本质上不过是根据过去的记忆模拟出的虚构反应罢了。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把心智看做是活着的人。宣传片里的小男孩面带微笑:“虽然爸爸不在我身边了,只要去到陵园,随时都可以看到他。”在另一段广告中,还有一名女子通过心智连接器和生离死别的丈夫重逢的感人画面。
无论学术界如何定义心智,这项技术都改变了人们对于生死的看法。虽然人们还是会畏惧死亡,但活着的人们的想法却发生了变化。那些“如果他还活着,会对我说什么呢?”“如果他还活着,听到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呢?”之类的问题,如今都可以在陵园中找到答案。
五年前,去世的哥哥被记录在这家陵园。回意大利后,卢西按照收到的几十张说明书上传了哥哥的心智。在那之后,卢西一次都没有去过陵园,他从没想过要见弗拉,也不知道见了面要说什么。结果现在,哥哥已经莫名其妙消失不见了。
莫妮卡听说了这件事,也露出了一丝担忧之情。她安慰道:“总会有办法的,我们先慢慢打听一下。”
卢西点点头,走到摇篮旁,刚出生两个多星期的费里在里面睡得很熟。卢西望着他的儿子,都说初为人父会让人感到喜悦,但他对这个小家伙除了觉得“很可爱”之外,并没有提起其他的兴致。对生命负责任什么的,卢西潜意识里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况且他根本没有信心成为一个好父亲,也没有信心能为孩子做出什么牺牲。
莫妮卡生产的时候并不顺利,单位得知情况后便特意准许了他在线上办公并给了他一个月的陪产假。但这并不是卢西想要的,尤其是接到同事们的通讯时,首先被问候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儿子,他总会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头盘旋。
或许是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正常的亲情,所以才没有做好给予的准备吧?哥哥走了,卢西本以为这件事不会再对他的人生造成任何影响了,但安放在记忆深处的那些不愿去回想的缺失感,还是如同旋涡一般吞没了他。他想起弗拉的心智还放在陵园,但他不知道现在去见哥哥还有什么意义。卢西找出随手乱扔的资料卡,在去陵园的路上也没想好见面要说些什么。随便了,反正见到的也不是真人,就说几句抱怨他的话,问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吧。
事到如今,这些想法都无济于事了。在卢西还没有想好说辞之前,就被告知哥哥遗失了。
卢西并没有期待什么感人的重逢,他只不过想确认哥哥是否在陵园。正因如此,如今他才会觉得更加空虚。
陵园的电话来了:“您要找卢西安诺·瓦尔加斯先生?”
“卢西安诺是我的名字,我要找的人是弗拉维奥·瓦尔加斯。事情现在有进展了吗?”
“情况有些复杂……您方便亲自来一趟陵园吗?”
卢西来到陵园说明情况后,小职员立即把他带进了贵宾室。一个满脸疲惫的男子站起身与卢西打了招呼,自我介绍说是资料库的主管。
“请先坐下吧,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有些复杂。”主管一脸为难的表情,“严格来说,这并不是我们疏忽或者管理不善的问题。这种情况十分罕见,那天我们的员工并没有把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他与卢西四目相对,似乎是在思考该如何解释才能让卢西理解:“就结论而言,是有人故意把您的兄长从搜寻网络里分离了出来,删掉了索引。但这不等于删除资料,如果是删除或是把资料从陵园中迁移出去的话,一定是会留下记录的。您的兄长仍在陵园的资料库里,只是不知道具体位置,但老实讲,现在并没有能找到他的方法。据我们推测,在有权限连接到弗拉维奥先生心智的人中,有人删除了所有可以搜寻到他的索引。如果不是您的话,那很有可能是家里的其他人,因为删除索引的权限只有他们拥有。”
卢西越听越觉得一头雾水,他反问道:“删除索引是什么意思?既然心智还在资料库里,为什么找不到呢?搜寻资料不就可以了吗?”
“所以我们还得向您具体解释。陵园会通过上传的心智来储存逝者的记忆和行动模式,但这与单纯的文字或影像等能够进行简单分析的资料不同。心智相当于人的一生,是非常庞大且深奥的信息总和,是通过扫描超过数十兆的大脑突触和心智模拟测试得出的结果。”
主管向卢西展示了陵园的宣传片,卢西听到了与刚才一模一样的说辞。
“因为记忆是无法以语言化的形态储存起来的,所以基本上不可能直接搜索心智资料。不知您是否去过大型图书馆?就算是纸质书,也会因为信息量过于庞大而难以通过单纯的文字进行查找。管理员们用书名、作者和核心内容制作成索引来锁定书籍存在的位置,陵园采用的索引机制和它们也差不多。但您兄长的情况……”
“因为所有的索引都被删除,所以很难找吗?”
“是的,现在能够确认的是,您所持有的这张资料卡搜寻不到任何心智。不过还是有一线希望的,因为心智本身没有被彻底删除……建议您最好先和家中有权限的人了解一下情况。”
卢西觉得有点荒谬:“但你们就对这种事袖手旁观吗?怎么可以任由人删除索引呢?”
“遗属有更改任何有关连接心智的权限设定,就连删除也可以。最初上传心智的时候,我们的资料应该有说明过。”
“就算是这样,但删除索引和删除心智又有什么区别呢?无法连接,就等于毫无意义。这么重要的事,竟然在没有征求其他家属的同意下进行,这说得通吗?”
即使卢西这么追问了,得到的依旧是理屈词穷的回答:“我们感到很抱歉,但这与删除是绝对不同的。虽然无法连接,但心智依旧存在于陵园里。就像对活着的人而言,死亡和失踪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希望您可以理解,心智不是单纯的资料。”
话虽如此,但在卢西的立场而言,见不到哥哥就等于删除了资料。有权限连接弗拉心智的人,除了卢西也只有两个远房叔叔安德烈与罗德里赫而已。罗德里赫不可能,卢西猜的出是安德烈做的,但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
“看来遗属之间似乎没有达成协议。因为不是直接删除心智这种严重的事,我们就没有料到这种情况。这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职……”
不能就这么算了,但在卢西打算继续追问下去时,一个像是科研人员的人匆匆跑来打断了谈话。卢西看着窃窃私语的两个人,不由得生出一股内疚。哥哥是何时消失的?如果在他走之后自己马上就来了陵园,是否就能见上面了呢?
“那好吧,总之先申请许可好了。”在一段卢西听不懂的技术性对话之后,主管突然抬起头看着他,“也许我们可以找到一个办法。但……还需要时间。”
“想见弗拉维奥?我似乎记得你并不怎么关心他。”被约到咖啡馆的罗德里赫听说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面露诧异道。
虽说罗德里赫也是弗拉维奥的叔叔,但当初分割财产时他只带走了卢西,因此对弗拉也是知之甚少。比起弗拉心智的遗失,他更好奇卢西非见弗拉不可的理由:“反正那也不是真人,只是数据构成的几段影片而已。又不像墓地那样里面还留着些什么,就算丢失了也没关系吧?”
卢西摇头:“话是这么说,但这件事还算比较严重。类比到从前,这可相当于未经家属同意就移走了棺材扔掉。”
“这么说确实有些道理。也是啊,挺多人都把那个当做真人对待,我个人不太相信那些物质的东西,所以还没去过陵园。”
“弗拉就不说了,你连你那位已经去世了的朋友也没去看过吗?”
罗德里赫没有回答,转回最开始的问题:“可你为什么要见他啊?这么突然?”
卢西回避开罗德里赫的视线:“非要理由不可吗?”
“倒也不是,但你不是一直很讨厌你哥哥吗?”
亲兄弟间的关系,在世人眼里通常被视作一种奇妙的牵绊。都说他们是世界上最相似的两个人,他们爱着彼此,却又想要在对方身上找到自己的优势。至少小时候,卢西认为自己与哥哥之间一直存在着这种相互依附的关系与更复杂的情感。
但这种感情在两人分开的那段岁月中,早已被一点一点消磨殆尽了。
两人自幼便失去了双亲,由爷爷抚养长大。在卢西五岁弗拉七岁那年,爷爷也因意外离世了。两个孩子无人照顾,于是他们的远亲叔叔安德烈把弗拉接去了西班牙,卢西则被罗德里赫带回了家。卢西不是没想过再见弗拉一面什么的,但相距太过遥远,再加上他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哥哥的事便逐渐被抛至脑后。
15岁时,卢西搬回了祖宅,考虑到哥哥依旧寄人篱下,他给弗拉接连写了好几封邮件希望哥哥能回来与他同住。终于,安德烈给了他弗拉已经在路上的答复,但重逢却大大出乎卢西的意料。
弗拉维奥已经患上了抑郁症。
卢西本想回到小时候他们的那种状态,但渐渐地他便忍受不了弗拉的所作所为了。弗拉的病越来越严重,两人的关系也恶化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卢西讨厌弗拉近乎病态的洁癖,更无法接受他像私人物品般对待自己的行为。弗拉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但这究竟是因为抑郁症,还是因为亲情的破灭呢?卢西不知道,但有一点是明确的,从某天开始,弗拉维奥和卢西安诺彼此放弃了对方。
弗拉刚来时病情还不是重度,因此卢西有时会觉得自己身上存在着某种原罪。如果他最开始没有要求哥哥回来,弗拉维奥的人生是否会安然无恙?这份愧疚感和身为弟弟却遭遇了这种事的不忿一直盘绕在卢西心里,冲突不息。
“我曾经是恨过他没错,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卢西以一种不确信的口吻回答。
两人都沉默了,卢西喝了口冰块已经融化的咖啡,摇了摇头。记忆中的哥哥一直都背对着自己坐在那里发呆,根本就没有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
脑中浮现出一幅鲜明的画面。那天他推开家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摊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消毒液和倒在一边的水盆。弗拉看见他大吼:“卢西安诺,你现在也跟那些人一样无视我的存在是吧?你为什么挂我电话?”
卢西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他平静下来。他知道就算是解释,也只会招致哥哥神经质的指责。
他按捺下内心的爆发:“哥,你为什么还要在家里硬撑着呢?拜托你去住院吧,这样对我们谁都好!”
弗拉晃动的视线望着卢西。
“当初让你回来真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我不需要你给我做家务,不需要你做饭洗衣洗碗,我现在只想和你分开!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弗拉的表情变了,每当哥哥露出这样受伤的表情,卢西都感到内心深处在阵阵作痛。
弗拉总是以受害者自居,但是这就是他可以随意破口大骂诅咒所有人的理由吗?只因为他一个小时不接电话就发狂的话,那为什么不分开住呢?哥哥正常的时候,会说我爱你,可为什么转过身就说是安德烈和卢西毁了他一生呢?如果早点对彼此死心,当对方不存在的话,大家会不会都好受些呢?
哥哥还在流泪:“为什么你不明白呢?我都是为了你……”
“除了我,你什么都没有吗?你只会让我活的更累!与其这样,还不如我们直接断绝关系!”卢西真的觉得自己要崩溃了,一股冲动油然而生,他恨不得剪断连接彼此的最后一条线。
那是卢西记忆中最后一次与哥哥的对话。不久后,哥哥住进了疗养院,卢西大学辍学再度离开了意大利。
看到卢西的表情越来越阴沉,罗德里赫敲了敲桌子把他拉出了回忆:“你也真是奇怪,换做我肯定会想方设法把这些事忘掉的。”
哥哥凄切的表情在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与此同时,卢西又想到了他的儿子。即使现在还没有对这个小生命产生任何感情,但总有一天要给予他爱意吧?这就是亲情吗?哥哥有爱过我吗?难道我们不是因为相信亲人之间必须要产生爱的联系,才让彼此更加不幸吗?
但当下最紧要的问题,还是弗拉【遗失】这个现状。
为了分配进一步的工作安排,组长发了视频通讯给卢西。卢西本以为会接到新的项目,但他依旧只是被指派去做一些收尾汇报。尽管卢西一直强调他现在就可以回单位了,组长还是坚持让他把陪产假休完,在此之前不需要处理更多的工作。
“不管怎么样,有了孩子就得把主要精力放在家庭上了。我知道你还有很大的野心,但当爸爸的得多陪陪孩子,才有益于孩子的成长吧?”已经有了三个孩子的组长耐心给卢西解释着分配工作的考量,见他那么认真的样子,卢西便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关闭了组长的通讯,卢西又接到了另一通电话:“您好,我是陵园科研部的研究员,请问是卢西安诺·瓦尔加斯先生吗?”
收到肯定的答复后,研究员便直接进入了正题:“关于我们之前提到过的,或许可以搜寻到您兄长的心智的全新技术,您意下如何?”
“有这个打算,请你先做一下说明吧。”
“……总而言之,我们以标准型的虚拟人工大脑为基础,对其进行外部刺激来记录形成的突触结构,再将其与资料库中的突触结构进行比对,最终筛选出最符合的心智。但这种人工大脑并不适用于所有人,因此存在局限性,输入的信号必须与相应的心智有非常密切的关系。越是能锁定个人的物品,心智就越容易搜寻。搜寻时需要大量与故人有关的信息,这样才能刺激更多的记忆。”
卢西似懂非懂地听着:“所以你们需要什么呢?”
“我们在测试时常常会使用遗物,但没有特殊意义的物品成功率会很低。像是普通的衣物,逝者一般不会在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如果是对逝者来说很重要的物品,经过反复扫描后就会大大提到匹配成功的几率。但要是和逝者经历没什么关联的东西的话,想要找到特定心智几乎是不可能的。目前这项技术仍处在内测阶段,因此我们也无法告诉您具体需要什么。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独一无二的,能与记忆产生强烈交互的物品也不一样,这个问题只能交给与弗拉维奥先生最亲近的您了。”
卢西点了点头。即使自己与弗拉关系不好,家里至少也能找出一件证明他的东西吧。
哥哥生命中的最后三个月,是安德烈一直在疗养院照顾他。弗拉离世后,安德烈便他的随身物品打包成遗物箱寄给了卢西。卢西只知道这里面装的都是杂物,但从没有仔细确认过那些都是什么东西,当时的他甚至没想到日后会有一天会因为这种事打开它。
箱子里装有弗拉穿过的衣服,看着棉服毛衣与帽子,卢西不禁想起哥哥离开的那个冬天。那时卢西身在南半球,在炎热的盛夏收到了一封简短的讣告。看到讣告的卢西只觉得心情复杂,感觉自己对哥哥的所有怨恨与思念都被抹去了。
衣物、洗漱用品、清洁剂,直到原本就没装多少东西的箱子清空,卢西才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一件能够锁定哥哥的事物。
卢西回想起哥哥偶尔会看书,但那些都是电子书,以遗物而言没什么意义,况且就算是实体书,读过它的人也是成千上万。他还有什么爱好呢?卢西再也想不出来了。在闹僵之后,卢西一直觉得自己和哥哥是彼此独立的个体,他的潜意识里,哥哥已经被层层的隔膜包围住了。
但在那之前,哥哥的人生是怎样的呢?在卢西的记忆里,他就一直只是哥哥而已,所以从来没考虑过他作为【弗拉维奥】的那段时光。
弗拉一直待在家里,因为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留下来的东西只有一些生活用品。甚至就连照片,唯一一张爷爷尚在世时三人一起拍的全家福也不知何时被他遗失了。弗拉维奥就像不存在的人一样,只留下过微不足道的痕迹,然后就此消失。如今,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在索引被删除之前,弗拉维奥的存在早已经从这个世界被删除了。
卢西泄气般瘫在沙发上。事到如今,他并没有想同情哥哥,他只是好奇弗拉为何会选择孤立自己。哥哥没有留下任何有意义的痕迹,总不可能是自愿这样的吧?如今的他在无人问津的陵园一角会想些什么呢?会觉得那是属于自己的归宿吗?
卢西打开电视,不停换着频道。时断时现的噪音讲述着一个又一个故事,随即消失在了空气中。突然,一个讨论上传心智的节目映入了卢西的眼帘,他放下了遥控器。
“究竟是什么构成了人们的灵魂?自从陵园改造成心智存储机构后,这应该是工作人员们经常被问到的问题。”
一名专家解释道,人类的思维可以用大脑里电突触与化学突触的相互联系来解释,构建心智的本质正是将大脑里传递的这些信号资料化。主持人提出疑问:“但最近的研究结果显示,构建完成心智的突触不会再发生可塑性变化,因此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心智不等同于灵魂。一个人的自我会不断发生改变,伴随着成长与学习逐步形成自我认同。像心智这样停滞了生长的灵魂,还能被称作是灵魂吗?”
专家们讨论了很多,却没有得出任何实质性的结论。主持人也只是含糊其辞地总结,虽然我们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但学者们正在积极进行着思考与研究。
卢西又想起了哥哥,他实在难以相信哥哥会同意上传心智。如果弗拉还是记忆中的那样,他肯定希望自己能彻底消失,哪怕只是被固定着的意识也绝对不可能留下来。况且,卢西也有些同意罗德里赫对心智的看法。就算这项技术可以模仿生前的人,但直接去面对有着另一种自我的他们,心情还能完全等同于见尚在世的他们吗?
访谈节目结束了,最后是一句旁白:“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心智资料正以自己的方式记忆着自己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即使我们永远找不到心智与自我之间关系的解答,我们依旧可以通过心智更清楚的了解他们的人生。”
即使链接中断,心智依旧会被找到吗?即使人生中断,生活依旧可以继续吗?卢西的思绪乱成了一团,他站起身关掉了电视。
卢西决定亲自去一趟西班牙。
安德烈最后一次联系卢西是为了告诉他哥哥去世的消息,卢西基本上从未好好了解过这个叔叔。在抵达安德烈家门口之前,卢西甚至想过好几次要不要就此离开。按下门铃后,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门开了,这或许是安德烈与卢西安诺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安德烈并没有多说什么,他摆出了个请进的手势,领着卢西走进了客厅。
房子里又小又暗,证明主人已经独居很久了。待卢西在沙发上坐下后,安德烈问:“所以?找我有什么事?”
卢西没有回答。安德烈愣愣望着自己的另一个侄子,然后去厨房给他端了杯咖啡。直到杯中的热气消散,卢西喝了一口咖啡润喉后又放下杯子,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沉默。
卢西先开了口:“我去了陵园,有人删除了哥哥的索引,是你吧?”
“是我。那是他拜托我做的。”
卢西不自觉攥紧了拳头,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开口,干脆闭上了嘴。
安德烈平静陈述着:“本来他坚决反对留下心智,我好不容易说服了他。虽然他同意上传心智,但提出了一个条件,希望世界能彻底遗忘自己。那是你哥最后的遗愿,我只是照做而已。”
安德烈有把哥哥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而不是只依附他的孩子吗?卢西竭尽全力忍住想要挥拳的冲动,为了寻找弗拉自己还需要他的帮助。
“所以,你为什么要见他?”
卢西一时无言以对。最初只是冲动使然,但在得知哥哥遗失以后,他便改变了想法。就算弗拉不是一个好哥哥好孩子,卢西也不能让他像从未存在过的人一样消失。
卢西听到自己低声回答:“我太不了解哥哥了,现在也依旧对他一无所知。”
本以为安德烈早把和弗拉有关的东西都扔掉了,但没想到阁楼上还保管着很多东西。但大部分与其说是哥哥的遗物,更不如说是没有丝毫价值的杂物——弗拉小时候的照片、玩具、衣服还有课本。安德烈保管的这些东西,全都不是关于弗拉维奥本人的。杂物堆满了半个阁楼,卢西认定这并不是安德烈有多关心弗拉,而是他从来没有仔细整理过这些东西。卢西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转过头看向安德烈,后者只是面无表情站在那里注视着他。
“只有这些吗?哥哥他……从来没写过日记吗?”卢西问。
“写过很多,在某一天被他自己全烧了。”安德烈语气依旧很平静,他指向另一侧的书架,“第3层第17格,他剩下的东西都在那了。”
圣经,福音,基督教教义及解释,整个格子都是这样的东西。卢西仔细翻阅着那些书,心中失望极了。就算宗教在十五年前就已经被明令禁止了,但看过这些书的人也肯定不止弗拉维奥一个,怎么可能准确找到哥哥的心智呢?卢西把拿着的书又塞了回去,这时安德烈开口问:“他一次也没提过吗?”
卢西有些讶异:“什么?”
安德烈示意卢西看下手中书的最后一页,那是一张密密麻麻的制作者名单。卢西移动的视线突然停了下来,他找到了。
顾问:弗拉维奥·瓦尔加斯。这是近十天来卢西第二次看到哥哥的全名。
“这是他还在神学院读书时出版的书,现在很难再找到这种纸质书了。”安德烈解释着。
“……神学院?”卢西从未想到这种事。
“是,在政府下令取缔所有修道会机构之前,他一直是神学院的高才生。”
弗拉维奥的索引,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了。
卢西从没认真思考过哥哥过去的人生。弗拉维奥曾经在哪里上学、归属于哪里、以自己的名字做过什么,卢西统统不知道。他那想要和哥哥回到亲密无间状态的念头似乎也只是想让哥哥顺从自己的心愿,对于哥哥的喜好他从来没有表现过丝毫关心。
或许,这才是哥哥抑郁症病情加重的根本原因。
安德烈看到卢西的表情黯淡下来,接着说:“他之前一直以自己在教会上取得的成绩为傲,禁令突然下来,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就患上了抑郁症。我那时工作太忙,没什么精力去管他,只能让他一直待在家里。你发邮件过来时他本来是拒绝的,后来像是想明白了嚷嚷着要回去。他之前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研究上,现在已经毫无去处,这不是你的错。”
安德烈说的没错,就算哥哥没患上抑郁症,他也已经和世界脱节了。但对弗拉维奥而言,研究神学并不是唯一的选择,如果他再坚持一下,如果能有机会接触这个世界的话,他也许能做到更多的事情。
“只能说是他的运气不好,我也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安德烈还在辩解着什么。
卢西似乎看到一圈多米诺骨牌连锁性地坍塌,最后将那张名为“弗拉维奥·瓦尔加斯”的牌推倒了。如果那时哥哥没有待在屋子里,一切又会怎样呢?如果他能在哪里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去整理文件,只要能感受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他是不是就能走出深渊呢?除了规定他扮演好角色承担起责任的“家”以外,如果他有别的的地方可去,能抓住最后一丝与这个世界相连的线的话……
弗拉维奥·瓦尔加斯,他还会消失吗?
“你需要的话,就把这些东西都带走吧。”
“安德烈!”
在安德烈转身的瞬间,卢西叫住了他,他的脚步不自然停了下来。
“你一次都没去找过他吗?连面都没见过,只是因为一句遗言就把索引删除了吗?”卢西不知道此时他在恨着谁,他只是想把自己的怒火发泄出来,“你就这样把哥哥孤立起来,让他与世隔绝,毫无归属感,难道你就一点内疚感都没有吗?”
或许,这也是卢西丢给自己的问题。
阁楼里鸦雀无声,安德烈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卢西死死盯着他的脸,但这样就能读懂人内心的想法吗?
良久,安德烈有些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小卢西啊,你一次都没连接过心智,对吧?
“我见过他。那太逼真了。我觉得人都死了,再见也只是痛苦。我只见过他一次,只有那么一次。”
一口气堵住了卢西的嗓子眼,他几乎无法呼吸。安德烈没再说什么,走下了阁楼。
安德烈错了。弗拉维奥以被中断的状态仍存在于陵园的某个地方,至今未连接上。
他必须找到他。
少年时的弗拉维奥,曾经置身于世界的中心,曾是话题开启和开启话题的主角。拥有索引的他曾在追光灯下演出,曾存在于视线与视线之间,曾拥有过属于他自己的名字、声音和形态,是这个世界里曾鲜明存在过的弗拉维奥·瓦尔加斯。但当他带上了名为“安德烈的孩子”与“卢西安诺的哥哥”的枷锁,被名为亲情的锁链束缚后,他便遗失了自己的名字,进而又遗失在了这个世界。
卢西没想过原谅他,也没想过恳请他的原谅,一切都太晚了。不管弗拉维奥有怎样的过去,与卢西再度建立关系的他只是一个从未给予过弟弟善意,一个不合格的哥哥而已。
尽管如此,卢西还是有话对弗拉说。
卢西匆忙回了意大利,第一时间赶到了陵园。和他见过面的职员们走上前接过沉重的行李,卢西郑重将那那本教义解读交给了研究员。
研究员说明到,在反复扫描书本的过程中,如果能通过建构出的突触匹配到了相似结构,就可以链接到存在于陵园内的心智资料,然后逝者的名字就会显示在屏幕上。
第一次扫描开始了,卢西看到一排排数不清的名字划过,他有些紧张地紧盯着屏幕,内心却异常坚定。没有结果,研究员迅速开始了第二次扫描,但也不见得范围有大幅度缩小。太多的心智与之相连,画面上的数字还是居高不下。
卢西没有失望:“请继续吧。”
已经是第四次扫描了,四周的职员都围了过来,大家和卢西一起找寻着弗拉维奥的存在。打破寂静的咳嗽声不时传来,所有人的视线都充满了焦虑。
“啊,找到了!”
研究员指着那片数不清的字里的一个名字——弗拉维奥·瓦尔加斯。
卢西哽咽了,频频点头。一个职员赶忙把连接器递到他面前。卢西把资料卡贴在识别装置上,叮地一声脆响,绿光闪烁出“允许连接”的信号。
卢西带上VR装置,意识化作电流飞快奔向了陵园的某个地方。
卢西睁开眼睛时,看到的画面十分模糊。弗拉坐在沙发上,侧身对着卢西,注视着墙壁另一端的什么东西。眼前的哥哥与记忆中比起来并没有多大改变——毕竟他失去生命时才二十七岁。
周围的一切渐渐清晰,卢西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在一间虚拟出的书房中。这个空间里可以看到书籍、笔记本和一些画作,这些都是弗拉维奥还拥有他自己名字时曾喜爱过的东西,是能够构建出他人生的东西,是能够证明,他曾经存在过的东西。
哥哥在世时,卢西有时甚至觉得他会消失在空气里,但书房里的弗拉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他转过头,看着走进书房的卢西,脸上的表情让人读不懂。安德烈说的没错,这太逼真了,卢西在心中反复默念,哥哥已经走了,眼前的不是真正的哥哥,现在做什么都是毫无意义的事。
卢西不想就这样离开,可他该说些什么?卢西不想说对不起,也不想说什么原谅哥哥的话。
“突然来找你,有吓到你吧?我有话想跟你说……”
弗拉看了一眼突然开口的卢西,转移开视线看向陈列着自己物品的书架。卢西觉得弗拉是在等自己把话讲下去。
有人认为心智是活着的意识,也有人说这不过是虚拟的程序,到底那种说法才正确呢?也许这个问题永远都没有答案。
既然如此,答案也就不重要了。
“我知道不管说什么,都无法安慰到你过去的人生。但现在……”
卢西迈了一步,弗拉闪避的视线最终还是落在了卢西身上。
自己来见哥哥的目的只是为了告诉他:
“我理解你了。”
一片寂静中,弗拉的眼眶湿润了,他紧紧拥抱住了卢西。
END
关键词:
这个世界
这个问题